昨天," 二舅 " 的故事在所有社交平臺上爆火。
B 站 UP 主 @衣戈猜想 以金句頻現的文案和巧思溢出的視頻,講述了二舅苦難而豐富的一生。

《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當日在 B 站全站排行第一,有超過 1500 萬人觀看了這部作品。
很多人都從二舅的故事中想到了自己在農村的某一位 " 二舅 ",并在這種聯想與共情中獲得了某種治愈。

· 網友評論
二舅的經歷和品格令人尊敬,UP 主的功力和水準令人嘆服。然而,也有一些網友說,二舅的故事,在我們廣袤的農村中其實并不鮮見。

舊有的農村勵志議題,在幽默戲謔而不失洞察的口吻下引爆了 21 世紀的社交媒體,背后的公眾情緒十分值得探尋。
蘭德爾說:" 當一個時代開始被浪漫化,就代表這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當農村的 " 二舅 " 們開始被浪漫化之后,或許是我們已經對農村失真了。

二舅苦難文學
在視頻的敘述中,二舅的人生是以村里的 " 天才少年 " 身份開局的。

上小學時是第一,上初中時也是第一,家境貧寒但天資聰穎,這個故事到這個階段近似于前半部分的《半碗村傳奇》。
一個作業本都買不起的孩子,卻具有超乎常人的學習天分,這是曾經農村勵志題材影視作品里常見的反差。

·《半碗村傳奇》2001
然而,二舅命運中的苦難開始做功,就此把他的人生推向了與《半碗村傳奇》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次偶然的發燒,赤腳醫生一天在二舅屁股上打了四針,導致二舅一條腿成了殘疾。

原視頻在這一點上并未做過多探討,更多筆墨放在了二舅心境的變化上。
然而,觀眾們毋需太多解釋就可以理解這一飛來橫禍,是因為二舅所遭遇的醫療事故在曾經的農村并不是萬中無一。
有過農村生活經歷的朋友,多多少少都能從童年見聞和長輩交談中知曉這么一兩個類似的例子。
赤腳醫生是與農村深度綁定的時代產物。
60 年代,農村經常缺醫少藥,1965 年,時任衛生部部長錢信忠在報告中說:
" 全國現有 140 多萬名衛生技術人員,其中 70% 在大城市,20% 在縣城,只有 10% 在農村,醫療經費農村只占 25%,城市則占去了 75%。"
為解決這一實際困難,中央下達了 " 六二六 " 指示,培養半農半醫的農村醫療衛生人員。

赤腳醫生的稱呼,是村民們叫出來的。赤腳不是穿不起鞋,而是說大夫來不及洗去種田時腿上的泥污,經常赤腳趕赴病人家里。
70 年代,農村的赤腳醫生一度達到 150 余萬,他們的出現極為有效地改善了農村的醫療狀況,降低了傳染病率和死亡率,在血吸蟲病、分娩意外等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
然而,赤腳醫生普遍受訓時間短、專業程度不高,在處理復雜疾病和進行特殊急救上有著無法避免的局限。
所以,多數時刻的赤腳醫生都是像謝晉導演所拍的《春苗》一樣,在田埂間救貧病于水火。

·《春苗》1975
而在極少數概率里,赤腳醫生的失誤也造成了一些醫療悲劇。
很不幸,二舅就成了城鄉醫療資源夾縫中的一個分子。
不過,UP 主用 " 北京人搓背搓得很好 " 幽默地彌合了這道夾縫,讓二舅在腿上的差距在背上扳回了一局。

視頻中,二舅之后的人生,又像是一個農村版《搭錯車》的故事。

·《搭錯車》(2004)
身有殘疾但手有技藝的父親,機靈鬼馬但孝順懂事的養女,相互攙扶著面對苦難人生的考驗。

二舅用一套手打豪華家具和半輩子的積蓄送寧寧風光出嫁,完成了下一代的城市化,就像農村里每一個老父親一樣辛苦跑完了人生的上半場。

而對于二舅自己的人生幸福來說,又短暫卷入過一個《情債》一樣的故事。
一個沒有主觀惡意的大齡光棍,一個有著丈夫、孩子的勤勞女人,一段基于生存與需求的農村羅曼蒂克。

·《情債》(1995) 十里八鄉的俊后生拉幫套的故事
盡管,UP 主說這既不是仙人跳也不是拉幫套,但我們都知道,二舅這是農村婚配資源匱乏下說不清道不明的老派戀情。

再之后,二舅的故事從影視情節走向了深沉的現實。
年歲已高的二舅與你記憶中村里那個為人和善、腿腳不便,好像什么都會修一點兒的大伯重合在一起了。
他們步履蹣跚,穿過千萬個鄉村的每一條小道。

二舅的一生,是被苦難和意外所推動的,正如很多農村的勞動人民一樣。
二舅的生活,甚至說二舅的人生態度,也是我們固守鄉土中國和小農經濟的、最樸實的勞動人民的縮影。
所以說,二舅的故事,對于我們來說,其實并不陌生,對吧?

· 每個村都有一個樹先生,每個村都有一個二舅
但如今,我們卻像一個外賓一樣對這樣的苦難耳目一新,舊日的淚水重新占領了年輕人的眼眶。
盡管無數個 " 二舅 " 就真實生活在距你車程不過 40 分鐘的城郊鄉村。
為什么?因為我們很久都沒在公眾媒體上看到這樣的作品了。
以 " 二舅 " 們為代表的農村文化肖像正在主流語境中消亡。

看不見的農村
《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爆火后,很多人對農村老鄉模糊的印象終于有了具體的臉。
在此之前,人們對于生活在農村的人是何種印象呢?
1990 年,這張臉或許是春晚小品《相親》里趙本山飾演的老蔫兒,一個像 " 二舅 " 一樣老實能干的大叔,打算開啟一場黃昏戀。

·《相親》(1990)
2000 年,這張臉或許是春晚小品《昨天 今天 明天》中的黑土和白云,二舅說:" 改革開放他公平。" 黑土說:" 改革春風吹滿地,中國人民真爭氣。"

·《昨天 今天 明天》(1999)
這張臉又或許是《打工奇遇》里誠實守信的趙麗蓉,是《過河》里科技興農的潘長江,或者《裝修》里 " 大錘 80" 的黃宏。

總之,他們曾經都有著像 " 二舅 " 一樣鮮活的面龐和生動的故事,在社會鏡頭下向我們娓娓道來農村中正在發生變化的人和事。
曾經主流語境中對農村文明的展示還并不局限于欣喜的一面,對于在農民進城轟轟烈烈城市化進程中的摩擦,也有著極為深刻的反思。
在 2000 年之后,《馬大帥》《劉老根》等影視劇作品風靡全國,農村通過屏幕投影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新世紀來得像夢一樣,在這個夢中,許許多多像劇中人物一樣具備才能、勤勞而勇敢的農村 " 二舅 " 們,他們的笑與淚,他們的愛與恨,都在這些文藝作品中得到了具體的呈現。

甚至,對于城市化中農村老鄉面臨的一些困境,那些較為個別的沉重社會議題,也都在《生存 民工》《Hello!樹先生》這樣的作品中得到了深刻的探討。

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農村在主流視野中退讓了。
農村的確 " 消亡 " 了。
這種消亡并非地理意義上的消亡,田野里依然能夠長出麥子、土豆和油菜花,只是那些像 " 二舅 " 一樣耕種和勞作的人,他們漸漸在媒體游戲中失聲了。
有人說這種消亡是從趙本山隱退后開始的,我不能茍同,一個趙本山無法代表所有農民,東北文藝復興也不能將廣闊農村的一切說盡。
況且,趙本山奠基的《鄉村愛情》現在已經拍到第十四部,但象牙山村已經成了懸浮在空中的巴比倫王國。

· 對不起,這不是真正的農村
似乎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放緩,這塊土地上失去了最純粹的幽默與最真誠的共情。
如今,農村在主流文化語境中呈現出一種廣泛的失真。
你看著手機屏幕里那些有關農村的畫面有些恍惚,一會兒覺得這像是你認知里的農村,一會兒又覺得不太像。
如果要我說,那大概是發生在新媒體時代降臨之后。
農村生態與農業文明,先是被網紅村式的短視頻和快直播妖魔化。

然后被拉面哥式的好人好事刻板化。

最后,終于來到了 " 二舅 " 式苦難文學式的被浪漫化。

視頻爆火后,UP 主 @衣戈猜想在媒體采訪中說," 二舅 " 故事的火熱,或許是他拿著一把榔頭無意間掘到了一個礦。
這句話十分誠懇,也非常現實。

卡爾維諾曾寫過:" 城市猶如夢境:所有可以想象到的都能夠夢到。"
顯然,現在這句話的主語替換成了農村。
農村成了已結束城市化的小白領們的幻夢之地,那里有對房貸、內卷和社會關系的遁逃,網速較慢的禪意,無公害食品還有你一身故事的 " 二舅 "。
" 二舅 " 再次把人們的目光拉回廣袤的鄉村與田野,人們在屏幕后想把二舅對樂觀的理解,深深地插入朋友圈的喉管。
而 " 二舅 " 們被浪漫化之后會是什么呢?
這個我說不好,這個我實在說不好。
我只知道,每個人都贊美 " 二舅 ",但沒人想成為 " 二舅 "。
看完 " 二舅 " 的視頻,我的精神內耗似乎更加嚴重了。
作為小鎮做題家的我,從鄉村中爬出來,在城市中站住腳,我的人生經歷遠沒有二舅坎坷,可依然有無數解決不了的問題實實在在地困擾著我。

區別就是,視頻中說:" 二舅總有辦法。"

可我沒有。
設計 / 視覺 Elaine
原文地址:http://www.myzaker.com/article/62e0de808e9f097389187d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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