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面前折翅的，不只有萬眾矚目的 A-SOUL

虛擬主播，VTuber，在虛擬的網絡上以虛擬的二次元形象和虛構的人物設定示人。人們奢望虛擬的美好能夠驅散現實的陰霾，哪怕這其實是來自血肉之軀的盡力表演。

這幾年國內外 VTuber 行業分外紅火，頂流虛擬主播擁粉百萬，背后的企業日入斗金，即便頭部主播分掉了大部分蛋糕，但每天都有新的主播涌入到這個虛擬世界尋求機會。

然而即便是再追求虛擬的行業，也難逃現實的引力。

今年五月 A-SOUL 成員珈樂畢業休眠事件將中之人（虛擬主播背后的真人）與資本之間的矛盾擺上臺面；接連停播 " 畢業 " 的虛擬主播告訴人們這個行業殘酷的底邊現狀；未成年人打賞虛擬主播強制退款事件，讓人們意識到這個 " 虛擬 " 行業在現實法規面前的脆弱無力。

而今天我們想聊的，是一個國產虛擬女團 -- 千鳥，在現實引力撕扯下折翅的故事。成立與 2020 年 10 月的千鳥，擁有一個相當高的起點和野心。它由騰訊視頻、角川青羽、原力科技三大資本聯合打造，團隊定位是唱、跳、游戲全能的虛擬女子電競戰隊。比起一個月后樂華娛樂推出的以偶像練習生為特色的 A-SOUL，千鳥的臺面上的優勢，只多不少。

從左到右：Coco，文靜，艾瑞思，艾白，琳

而在看過 A-SOUL 的首秀后，資金充裕、資源豐富、信心滿滿的千鳥運營團隊講出了那句名言：

" 穩了。"

然而如今來看，A-SOUL 已成為國 V 斷層頂流，千鳥的母公司江蘇原力科技則默默地開啟了一輪五人虛擬主播招聘，試圖又一次將剛在 6 月全部畢業化為灰燼的千鳥又一次復活——為什么要說又？因為這已經不是千鳥第一次 " 畢業 " 了。

兩年時間里人們期許中能夠披荊斬棘的千鳥，經歷更多的卻是失敗、內訌、謠言和微弱的希望。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即便在虛擬世界里依然沒能縮短分毫。

一

當年的千鳥確實是有 " 優勢在我 " 的資本。三大金主中，手握大量電競資源的騰訊不必多說，千鳥敢于走《英雄聯盟》戰隊的路線，就在于騰訊的下場；角川青羽作為日本最大出版社之一角川集團在國內的全資子公司，負責千鳥隊員的形象、性格等人設設定；原力動畫作為千鳥企劃的發起方，它的 3D 模型、動捕技術支持是千鳥的一大殺招，在千鳥之前國內還沒有哪一家動畫公司嘗試過虛擬女團。強強聯手，莫過如此。

彼時國內 V 圈的環境也在發生變化，一直被日本 VTuber 把持的局面有了一些轉機。由于日 V 互動拉跨、皮套廉價的缺點被詬病，人們開始轉而關注互動、技術力更好的國產虛擬主播。

無論對千鳥還是之后的 A-SOUL，這都是時不我待的良機。

為了能夠快速占領市場，手握優勢資源的千鳥企劃制作人給千鳥的定位是打差異化：一是中日聯動，二是走電子競技戰隊路線，這兩點在當時的國內 V 圈都是獨一份的優勢。千鳥企劃的制作人對于千鳥有很高的野望，在他們看來，電子競技意味著國際化，即便語言不通，但是可以靠游戲打破國界。

千鳥將來不止要在國內起飛，還要具備出海的資質。

2020 年 10 月 26 日，千鳥戰隊正式出道。五名成員艾瑞思、文靜、琳、Coco、艾白，五種代表色紅藍黃綠紫，五個設計好的人設 " 元氣 "" 可愛 "" 率直 "" 溫柔 "" 恬靜 "，以及對應五個《英雄聯盟》的場上位置。一切看上去都很妥當、合理、標準化。卻唯獨忽視了現實的引力。

千鳥前期還有游戲廳等專門的節目資源

即便企劃團隊給五名成員安排好了虛擬形象和人設，但千鳥首先出現的就是角色定位的問題。作為千鳥隊長的艾瑞思，能歌善舞、性格溫順，不光有戲曲唱功，還會三國語言。無論把她擺到哪個虛擬女團中，她都是稱職的女團成員。

但當這些特點融進千鳥體系內，情況就變得復雜了起來，因為千鳥除了是虛擬女團，還是一支《英雄聯盟》戰隊。而建隊時艾瑞思的《英雄聯盟》水平大概比人機好不了多少，五人中屬于只能選個輔助硬混的級別。對于 " 電競女團 " 來說有些致命。相反，在最初出道 PV 中被宣傳為 " 輔助系 " 的艾白是五人中《英雄聯盟》水平最好的，網友盛傳其有韓服大師水準。在各種活動、直播中也能看出艾白典型的游戲宅女風格。

唱跳俱佳的艾瑞思并不喜歡打《英雄聯盟》

于是我們在千鳥的《英雄聯盟》水友賽中就能看到這樣一副奇怪的景象：" 輔助 " 艾白選 C 位大 C 特 C，追著對面只會用魔法貓咪當 " 掛件 " 的千鳥隊長艾瑞思大殺特殺。

" 輔助 " 艾白正在追殺水友以及掛在水友身上的隊長

這樣的效果，顯然不是奔著 " 電競虛擬女團 " 來看直播的觀眾能夠接受的，艾瑞思也被罰過不開播私下練習《英雄聯盟》，但千鳥的隊長似乎并不喜歡這個游戲。除了固定活動直播硬性要求外，平時直播中艾瑞思幾乎都不會主動去玩《英雄聯盟》。

這也是千鳥戰隊在運營方針上讓許多人無法理解的地方：隊長艾瑞思是五人之中最先確定入團的、在千鳥中她的運營宣傳資源也是最多的、整個運營團隊對艾瑞思也是最喜愛的，怎么看都是當之無愧的核心。但千鳥卻是一支以艾瑞思 " 最不擅長的技能 " 為定位的電競女團。這不光成為千鳥 1.0 版本折翼的重要因素，也為之后團隊內部的一系列問題埋下導火索。

而比起人設定位錯亂，直播效果不佳更致命。無論是努力唱跳但不善打游戲的艾瑞思，還是打游戲一認真就不說話的艾白，直播時的效果都很一般，經常被認為是在擺爛拖時長，很難支撐起奔著 " 唱跳電競全能女團 " 來看直播的觀眾的期望，直播間穩定的人數一直處于底邊狀態。

觀眾諷刺艾瑞思直播內容無聊

到千鳥 1.0 版的后期，直播觀看人數一度跌倒個位數。艾白在某次直播時直接自黑 " 千鳥狗都不看 "，被運營人員怒斥，然而當時的千鳥對于如何拉回人氣幾乎已放棄希望。反而是當初 " 治愈 " 人設的文靜，懂得用和她人設不相符的套路，活用一些接地氣的梗和段子逗觀眾一樂，成了五人中人氣最高的存在。

業績走低、期許的目標無望，隨之而來就是各方面逐漸不可調和的矛盾。千鳥其余四位成員一直對運營資源傾斜于艾瑞思心生不滿，在人氣低迷狀態下依然要求打《英雄聯盟》的運營路線，也讓隊員感覺不到任何希望。而運營方的態度是資源如此豐富情況下業績一塌糊涂，必然是中之人實力不夠、存心擺爛。雙方已離心離德，矛盾一觸即發。

千鳥運營在 SC（醒目留言）中直指其它四人擺爛

2021 年 4 月，千鳥官方宣布進入停播整改階段，其實就意味著千鳥 1.0 的命運到此結束。但體面的告別似乎對千鳥是種奢侈，千鳥運營方為國 V 圈表演了一場著名的陰間典中典：在 6 月 15 日《千鳥戰隊官方畢業祝福》的視頻中，象征千鳥官方的一只黃雞手持利刃將即將畢業的四位虛擬女團成員殺死，割下臉皮縫在下任新人臉上。整個視頻充滿著死亡、陰森的笑聲和滔天的惡意。

視頻發布之后，千鳥即爆出除隊長艾瑞思外四人全部畢業換人的消息，和視頻中描繪的陰間故事完全吻合。作為唯一幸存成員，隊長艾瑞思立即承受了各種質疑與猜忌，有人認為艾瑞思出賣了其余四人才換到了留隊資格，也有人認為艾瑞思至始至終沒有和其它四名千鳥隊員站在一起。

但無論孰是孰非，千鳥 1.0 以慘敗收場是最不需要爭辯的。在三大企業同時入資給資源的情況下，千鳥戰隊幾乎沒能在 V 圈泛起多大的水花，不到一年時間就以一個極不體面方式草草完結。反而是千鳥的后輩、當初認為已經 " 穩了 " 的競爭對手 A-SOUL，已經開始瘋狂吸粉、業界不斷攀高的豐收階段。

方向錯了，縱有豪情萬丈、傲人雙翼也無力飛天。

二

千鳥 2.0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重新歸來。更換了四名成員后，千鳥不再以戰隊自居，整體的直播風格也從 " 嗯打擼阿擼 " 變成了自由發揮。五人各自憑本事，在運營基本不再策劃有目的引流活動的情況下靠自己營造直播效果吸引觀眾。

此時的千鳥更多靠的是中之人本身的真實魅力。四名新成員皆是普通素人，性情更接地氣。唯一留隊的隊長艾瑞思在 2.0 時期也卸下了之前的夾子音，以真聲面對粉絲。

未曾想就是這樣一種卸下虛擬后的真實，反而讓千鳥誕生了一位千艦主播。

嗓音略帶磁性、慵懶的文靜 2.0，憑借著一定整活炒作力以及不錯的雜談效果，一直都能夠穩定吸粉。再加上一些充滿樂子的 " 文靜媽媽 "、" 文靜刀隊友 " 等二創和切片讓 2.0 版本的文靜人氣一路走高，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千鳥的流量。

被《疑案追聲》卡關后，文靜粉絲多了一個媽媽

線下刀戰這種橋段也只有千鳥這種宿舍女團才能見到了

不過最終將虛擬偶像文靜 2.0 推上千艦大 V 位置的，卻是一出現實三維世界的事件。

在 10 月某次直播過程中，由于文靜透露了資方騰訊要撤資的消息，引來了千鳥企劃制作人陳珺 " 等著明天被開吧 " 的威脅。千鳥粉絲突然發現，僅僅存活了三個月的千鳥又面臨著分崩離析。一直以來對運營方的不滿（陳珺被認為是《千鳥戰隊官方畢業祝福》視頻的始作俑者）以及對千鳥的不舍讓粉絲不斷地將輿論發酵，引起了原力高層的注意，打電話親自詢問文靜千鳥的近況。

在動態里開除自家虛擬女團中之人的制作人陳珺

在越過直接領導和高層接觸后文靜很快明白了一個事實：公司管理層對千鳥內部存在的矛盾一無所知。事實上在騰訊準備撤資后，制作人陳珺對千鳥企劃已經沒有什么希望，一心想要擺脫這個已經沒有多少價值的包袱，這才進一步導致了千鳥內部的種種矛盾。

在這種情形下文靜做出了一個選擇：親自去原力總部和高層述職：" 在掛掉電話的瞬間，我覺得我可以做點什么，我覺得這也許是我此生絕無僅有的機會。"

一個虛擬主播，在現實中連夜做述職 PPT、坐火車去遠方的公司，試圖改變自己作為虛擬主播的命運，這故事聽起來多少有些魔幻。而且文靜還成功了。在虛擬女團和制作人之間，原力選擇開除制作人陳珺，并在騰訊和角川青羽撤資的情況下繼續注資給千鳥續命。

這一出 " 文靜千里走單騎 " 迅速成為了國 V 圈津津樂道的佳話，文靜的人氣也隨之到達頂峰，畢竟 " 與虛擬主播一起經歷現實中逆天改命復活隊友 " 的熱血橋段，可不是誰都有幸能經歷。2021 年 12 月 1 日，文靜在只有 6 萬粉絲基礎下到達了千艦成就。當時擁有千艦的虛擬主播在 B 站不過寥寥位數，都是擁粉幾十萬、上百萬的大 V，足見文靜粉絲的狂熱。

6 萬粉絲千艦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風波逐漸平息之后，千鳥總算進入一段相對平穩的上升期。在沒有掣肘之后五名成員的直播狀態慢慢開始提升，人氣也逐漸穩步向上。但兩大金主撤資的影響不可避免，千鳥的資源從 1.0 版本的鳳凰變成了 2.0 的土雞。

運營上雖然不像 1.0 時必須走錯誤的路線，但是整個千鳥 2.0 時期由于制作人原本就無心戀戰，始終缺乏一個主體的運營策略，團員對自己應該如何努力完全沒有方向，這一點一直持續到千鳥 2.0 結束都沒有任何改變。動畫技術上原力也不再鼎力支持，千鳥虛擬角色的 2D、3D 效果都出現了一定的倒退。導致文靜 10 萬粉的 3D 紀念回上，簡陋到極致的 3D 建模還伴隨著卡頓和雜音，讓文靜本人和粉絲一起破了防。

資本撤資后的 3D 效果

資本撤資前的 3D 效果

就是在這樣 " 一個麥修幾個月 " 的擺爛環境下，千鳥的虛擬女團成員更加不再受虛擬皮套的束縛，喜歡用真性情和真脾氣面對觀眾，除了自黑、整活，" 攻擊性極強 " 的懟人成了千鳥的特色。

本以為這樣的局面可以一直維持下去，千鳥會在積蓄中也許會迎來振翅的機會，但可惜這些美好的奢望又一次在現實的撕扯下破的粉碎。

" 高素質國 V 女團 " 直播現狀

今年 4 月 23 日，在千鳥貼吧一個《關于文靜的 100 條冷知識》帖子下，已經離職的千鳥制作人陳珺下場爆料，對帖子中關于文靜中之人的信息進行大量回復和反駁。這樣的開盒方式讓千鳥粉絲感到難以理解，但隨后陳珺發表長文表示自己其實一直都是替罪羊，指責文靜在各種事件上的 " 滿嘴謊言 "。在一番你來我往、糾纏不清的撕扯鬧劇后，千鳥人氣最高的文靜再也沒有恢復直播。而事情的真相也逐漸成為不可證的迷霧。

親手創造千鳥，也不介意親手撕掉它的翅膀

和千鳥 1.0 一樣，千鳥 2.0 又幾乎落得個不體面的下場。文靜給千鳥續了幾個月的命，卻沒能改變最后的結局。在 6 月份千鳥的畢業回里，千鳥 2.0 五名成員只有三人參加了畢業回，提前離開的 Coco 和人氣最高的文靜連一句正式的再見都沒有留下。

6 月 19 日，最后一名千鳥成員琳告別下播

三

有這么一支虛擬女團：

在資源強勢時期淪為底邊女團，" 擺爛 " 走低后卻人氣逐漸上升；

曾經豪情壯志硬剛 A-SOUL，如今卻慘淡畢業等待再開；

企劃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人設，卻發現差距太大人設錯亂；

本該通過虛擬表演吸引觀眾，讓人津津樂道的卻是現實的事件。

千鳥的咖位在 V 圈不值一提，但它的故事卻異常精彩和魔幻。

如今再分析千鳥是如何失敗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事實只有一種，人們的觀點和看法卻可以有無數種：你可以怪艾瑞思不會打《英雄聯盟》，同樣也可以認為千鳥的 " 唱跳電競戰隊 " 定位不切實際；你可以說千鳥成員直播效果不佳，但千鳥每月近 80 小時的直播強度影響狀態也是事實；你可以怒噴運營對千鳥中之人漠不關心，但運營也不過是資本的打工仔而不是決策者；你可以怪千鳥制作人陳珺不干人事，但他卻是千鳥企劃的發起人。

千鳥的電競戰隊定位從開頭就是個不符實際的錯誤

無數的陰差陽錯、慣性使然折斷了千鳥的翅膀，就像無數恰到好處、天時地利成就了國 V 頂流 A-SOUL。對于許多覬覦國內虛擬主播市場的企業來說，千鳥的失敗和 A-SOUL 的成功有著同樣重要的參考價值。

這幾年國內外虛擬主播行業規模越來越大，流量收入節節攀升，以前被普遍認為 " 不可能達到的數據 " 在慢慢變成現實。這證明了虛擬主播市場的前景，卻沒有指明國 V 發展的確切方向。回到千鳥身上，企劃的制定、人設的設定、動畫技術的應用、成員的業務特色、運營方的能力等等實際上都決定了千鳥的成敗。對于想要進軍虛擬主播行業的企業來說，不應該再抱怨觀眾的習性難以掌握，而應該問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觀眾的需求。

日本 VTuber 一百滿天原莎樂美，達成了 17 天 100 萬關注的奇跡

千鳥 2.0 畢業完結，3.0 還在萌芽之中，但千鳥的故事卻沒有停止。文靜 2.0 離開千鳥之后在 B 站上轉生，雖然一次未播每天只是發發動態卻已經有 11 萬粉絲關注，幾乎相當于之前文靜 2.0 的全部粉絲數量。而千鳥 1.0 時期的隊員艾白和文靜也在 B 站轉生，以各種方式爆料了當年千鳥時期的一些內幕，對運營的不滿是統一的基調。

千鳥的粉絲們在等待著鳥的新生，并希望這一次能夠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