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七君

有這么一種工作，日薪高達每天 1400 美元（約合 9500 人民幣），月收入范圍是 3 萬 -4.5 萬美元（約合 20 萬 -30 萬人民幣），而且法律規定工作一次就有 1 個月的休假時間，這樣的工作誰不羨慕呢？

可是要想賺這個錢的話，你需要先過下面這個測試。

大家平時在游泳池里一定有過這樣的經歷：身子泡在水里時，行走比岸上困難得多。那么，現在讓你在每平方厘米皮膚承受 34 千克壓力的情況下，操作一個成年人一樣重的螺絲，你能做到嗎？

做不到的話，你就不適合這種工作啦，因為上述活動就是這種工作的日常。這里的 " 日常 " 是字面意義的，因為你不但要在重壓下 " 搬磚 "，還要在重壓下吃喝拉撒好幾周甚至數月。

這個工種，就叫做飽和潛水（SAT diving）。

正在工作的飽和潛水員。圖片來源：wikipedia

當然了，能做到這點的人類真的不多。我國也是在 7 年前，也就是 2015 年才實現每平方厘米 34 千克壓強的飽和潛水的。那一年，我國海軍北海艦隊創造了 330.2 米的國內飽和潛水紀錄。

所以問題就來了，人類都可以上天了，為什么還需要親自下海呢，機器人做不到嗎？

許多精密工作只能靠人手實現，比如打撈沉船上的金銀財寶、修補海底輸油管道，而飽和潛水是唯一一種讓人類能在高液壓下工作的潛水方式。

飽和潛水員雖然也是潛水員，但從各方面來說更像宇航員，因為飽和潛水對身心素質的要求可以說是高到變態了。實際上，由于飽和潛水和宇宙探索面臨著相似的技術和醫療難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極限環境任務操作（NEEMO）項目從 2001 年開始就用飽和潛水來訓練宇航員。

NASA 的 NEEMO 項目讓一些宇航員利用飽和潛水模擬太空生活。圖片來源：NASA

這個高薪高難度的職業要從 19 世紀為人類建設付出生命的潛水員們說起。

現在我們知道，在深海的高壓下，人體會溶解更多的氣體。當潛水員快速上浮時，這些氣體在快速減壓的情況下就會搖開可樂一樣驟然形成氣泡，傷害人體組織和器官。如果關節里出現氣泡就可能導致關節疼痛，大腦出現氣泡則會去世，這就是減壓病。

可是 19 世紀的人卻不知道這一點。當時在水下挖掘隧道和鋪設橋梁沉箱的許多潛水員因為太快浮出水面而患上了減壓病，很多人因此喪生，減壓病這個詞也是在那個時候發明的。

一開始，潛水員的應對方式就是慢慢上浮。可是這么做的效率非常低。要知道宇航員從太空返回地球只需要大概 4 小時，但是飽和潛水員返回地面卻需要數天甚至數周的時間。

后來有人發現，亨利定律（Henry ’ s law）也適用于人體：空氣不可能無限制地溶解在人體組織內，溶解氣體最終也會在人體內飽和，而在這種動態平衡中人就可以繼續工作了。也就是說，如果讓人體一直處于高壓飽和狀態，那么人類就可以在深海和海面之間來來回回了。

處于飽和狀態的飽和潛水員們。圖片來源：見水印

從時間、金錢，以及潛水員健康的角度考慮，一直保持 " 高壓 " 對大家都好，于是就出現了飽和潛水這種潛水方式。

1964 年，美國海軍進行了首次飽和潛水實驗。20 世紀 70 年代，由于石油價格飆升，海上石油鉆井平臺多了起來，飽和潛水需求也隨之驟增，當時許多潛水員投入了飽和潛水行業，為石油公司工作，人類正式進入飽和潛水時代。

當然了，在海面以下呼吸的氣體并不是地球表面的空氣，而是特殊氣體。

首先，這是因為占空氣大部分（78%）的氮氣在高壓下容易在脂肪組織中溶解。哪兒的脂肪組織多呢？當然是人腦和神經元了。這就是為什么高壓氮氣會讓人產生氮麻醉，因此飽和潛水使用是惰性氣體（如氦氣）和氧氣的混合氣。

氮麻醉時會出現隧道視覺：視野邊緣看不清楚。圖片來源：wikipedia

此外，氧氣本身也是深海潛水的一個難點，因為氧氣在高壓環境中會造成氧中毒。因此，深海潛水所用氣體中氧氣含量反而更低。比如 100 米以內的潛水時氧氣含量是 6%，但是在 300 米的深處，氧氣含量就只有 1% 了。

那么，飽和潛水員是如何進入飽和狀態的呢？

潛水員首先要在一個封閉的艙室里完成飽和加壓。這個過程相當于把你塞進一個高壓鍋，同時不斷地往里面打氣，直到你全身血管中的血液再也吸收不了空氣為止。

這個過程漫長且痛苦。加壓的過程是以小時為單位的，而在身體里打入數倍甚至數十倍大氣壓的氣體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由于關節充滿孔洞，氣泡往里面鉆的時候會很難受。而又由于氦氣的導熱性能不好，在加壓時潛水員們會感到很冷。

飽和加壓完成后，潛水員們就會被送入加壓生活艙。

說 " 們 " 是因為飽和潛水員通常 2-3 人一組行動。這些飽和潛水員一般要住在一個加壓生活艙里，一住就要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

飽和潛水員的加壓生活艙。圖片來源：見水印

這個加壓艙十分逼仄。2015 年我國海軍北海艦隊使用的生活艙長 11 米、寬 3.8 米、高 3.5 米，里面有 5 個上下鋪，床寬 90 厘米，過道只有 50 厘米寬，可能比許多大學生宿舍還擁擠。這么小的空間里要塞好幾個又高又壯的大老爺們兒，而他們只能當上下鋪室友，就這么與世隔絕地生活數周甚至數月。

那么，他們怎么工作呢？

飽和潛水員每天輪班，2-3 人一組，由一種特殊的運輸設施——潛水鐘送到水下工作地點，去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里當 " 管子工 "。

運送飽和潛水員的潛水鐘。圖片來源：Diver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他們的潛水服和宇航服有點像，上面有一根類似臍帶的裝置，里面是接收氧氣和通訊的管道。由于深海常年保持 4-6 度的水溫，這根 " 臍帶 " 也會供應熱水。

飽和潛水員正在工作。圖片來源：見水印

就如同文章開頭所闡述的那樣，飽和潛水本身已經很不容易了，但飽和潛水員的工作對象更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他們要應對的是重型機械和設備，比如輸油管道。

Diver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潛水技術學院）的飽和潛水員 Jadon Anderson 介紹，有時一個螺栓就有一個成年人那么重，而潛水員需要把這樣的螺栓拴緊。他說，大多數時候，在那個深度的海水中能見度為零，工作主要靠摸索。

飽和潛水員正在漆黑的海底工作。圖片來源：Diver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每天工作 6-8 小時后，飽和潛水員回到潛水鐘里，然后由潛水鐘送回海面的加壓生活艙休息。

飽和潛水的體能消耗是巨大的。我國海軍北海艦隊介紹，飽和潛水員每天需要睡 12 小時，他們一天攝入的卡路里達到了驚人的 6 千大卡，相當于普通成年人的 3 倍。

當然了，這么小的空間里是不可能做飯的。飽和潛水員的食物都是 " 外賣 "，并通過特殊的管道送入生活艙。我國海軍北海艦隊介紹，由于生活環境狹小，容易產 " 屁 " 的食物被嚴格禁止，比如豆制品。

雖然要吃這么多東西，在高壓下進食卻并不是一種享受，因為高壓會讓味覺變得遲鈍，飯菜是沒什么咸味的。水果在加壓艙里也會被壓得糊爛，因此通常只能榨汁吃。

不僅是吃飯，上廁所也變得困難。比如，高壓艙的馬桶不可能和外界連通，否則會出大事，因此生活艙的馬桶也是特制的，使用步驟復雜，有時甚至需要其他工作人員配合。

加壓生活艙的馬桶。圖片來源：見水印

工作完成后，就可以減壓了。一般來說，每上升 30 米就要停留 1 天讓人體適應新的壓強，所以 300 米就需要 3-4 天的減壓時間。

由于飽和潛水對潛水員身心的巨大損耗，許多國家（如英國）規定飽和潛水員在上岸后要至少休息 1 個月才能再次飽和潛水。英國飽和潛水員 Sam Archer 介紹，他認識的許多飽和潛水員在工作一次后會休假 5-7 周。

當然，這些種種措施和福利都是用無數飽和潛水員的生命和健康換來的。

關于飽和潛水的災害數據大都是在 1965 年 -1990 年間由先鋒飽和潛水員的親身經歷提供的。飽和潛水員 Stephen Florence 做這行超過 40 年，他說在 70 年代他的職業初期，他的同伴們就像 " 蒼蠅一樣消逝 "。

國際潛水承包商協會（ADCI）指出，除去那些意外身亡的，當時活下來的飽和潛水員里，85% 的人患上了減壓病，30% 有腦損傷，此外還有各種奇怪的職業病，比如骨頭缺血性壞死、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而這些 " 幸存者 " 中的大部分（96%）的生活質量都因為這份職業而變差。

潛水鐘和飽和潛水員。圖片來源：Oceaneering

即使是在職業保護更為健全的當代，潛水依然會給潛水員帶來健康傷害。比如，2002 年發表在《職業及環境醫學期刊》（Occupational and Environmental Medicine）上的一項研究發現，和警察相比，職業潛水員的肺功能在被觀察的 6 年里顯著下降。飽和潛水員自更不必說。

顯然，即使待遇豐厚，能接受這樣工作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2015 年，美國登記在冊的有 3300 名商業潛水員，但是其中只有 336 人是飽和潛水員。

當然，要成為飽和潛水員的門檻也很高。首先，你得是一名商業潛水員，而且必須在累積了一定的潛水點數后才能受訓成為飽和潛水員。而在我國，飽和潛水員的選拔標準堪比選拔航天員，不僅要考察體能還要考察學習能力。畢竟不是所有的大塊頭都有大智慧在海底 " 搬磚 " 啊。

圖片來源：rawpixel

即使已經成為飽和潛水員，也要時刻關注自己的身體健康，地表的一個小小病痛可能會讓你在深海受到巨大傷害。

比如，如果潛水前耳朵或鼻竇因為感冒什么的堵塞，那么耳朵或鼻竇就無法加壓，內外的巨大的壓強差會對它們造成破壞，使潛水員無法再從事這個行業。

以上只是飽和潛水對個人的要求，實際上飽和潛水員的生命還依賴于團隊合作，因為在飽和潛水時，還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員配合，比如送 " 高壓外賣 " 等等。這些飽和潛水必須的輔助人員叫做生命支持技術員 ( LST ) 。

話說回來，飽和潛水員也是一種綜合國力的象征，因為掌握讓人類下潛到深海并安然工作的技術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科研，這就是為什么目前全世界只有 9 個國家（中、英、美、法、德、日、俄、瑞士、挪威）能夠進行 400 深的飽和潛水。

飽和潛水有時會有特別的福利。

我國首次 300 米飽和潛水是在 2014 年實現的，而我國第一艘載人太空船——神舟五號載人飛船早在 2003 年就發射升空了，光從這一點你就可以看到飽和潛水的難度了。

總之，能飽和潛水的人，可以說達到了人類 " 抗壓 " 能力的天花板了吧。

成為人類最強肺物，就可以天天上班摸魚。